作為當下最受矚目的青年傳媒學者之一,張志安的部分著作大異于學界同行,曾受到"疏于理論分析"的非議,卻. . .
張志安特別喜歡這幾個詞,真實、真相、真知。
作為當下最受矚目的青年傳媒學者之一,他的部分著作大異于學界同行,曾受到"疏于理論分析"的非議,卻在傳媒業界備受追捧。其中,遍訪國內大量深度及調查記者寫成的4卷本"探索真相"叢書,更成為許多業內人士案頭必備的教材和參考書。
他在復旦大學求學、教書15年,已是復旦新聞學院院長助理,卻受著名媒體人胡舒立之邀,南下加盟當時尚且年輕的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本是一次尋常的高校人才流動,卻備受傳媒學界和業界關注。
他與南方都市報合作,陸續將深度報道的教學視頻放上網,為讓更多人受益,也為接受學界、業界以及廣大網友"挑刺兒"。
目前,他已接替胡舒立,出任中大傳設院院長,成為國內新聞傳播學界最年輕的院長。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更大的責任和挑戰。
始終沒變的,是他對自己的要求:做一個追求真實的人、一個記錄真相的人、一個探尋真知的人。
本報記者 溫星
不久前,張志安寄來厚厚一部《潛入深海——深度報道30年幕后軌跡》。扉頁題簽特別客氣,簡潔、激情,有力度:"真實、真相、真知——與溫星兄共勉!" 37歲的張志安被公認為最能與業界打成一片的傳媒學者,與全國大量資深傳媒人稱兄道弟,保持著良好的友誼與互動。
6月的他格外繁忙,除了在學校上課、從事行政事務外,還要在多個城市飛來飛去,參加學術活動、為某某省媒介融合規劃提供咨詢、或給某某報業集團舉辦講座。其實,這只是他近年來平常的一種生活狀態。
6月19日的春城之行,系受春城晚報之邀,為全體同仁講授《中外報業數字化轉型的挑戰及應對》。他風趣而又犀利,以諸多國內外報紙在數字化時代進行探索的實踐,深入淺出地講述了許多最先進、最前沿的轉型理念和經驗。
在他的價值觀中,人生是一場未知的旅行和探險,因此他喜歡不斷去嘗試新的挑戰:復旦大學本科畢業后被保研,他卻選擇休學去做網站;在母校學習工作達15年,卻決定離開,南下加盟年輕的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以下簡稱中大傳設院)。
如今,他又踏上一段新的旅程:著名媒體人胡舒立4年屆滿,不再擔任院長,只留任教授、博導,將傳設院的重任托付給他。
對張志安而言,面對當前紛繁復雜的中國傳媒環境,要進行盡可能的傳媒教育創新,這又何嘗不是一場未知的旅行和探險?
一個追求真實的人
"你一直在研究深度新聞和調查記者這個群體,如果實實在在地去做新聞,也會很優秀嗎?"
面對春城晚報記者發問,語速極快的張志安略微遲疑,隨即坦承:"做環境、NGO、人物等方面中等偏上的深度報道應該沒問題,但真不敢說能成為一個很好的調查記者,做調查對現場反應、突破能力要求實在太高。"
能考入復旦,張志安覺得自己"運氣極好",用上海話說,就是"額骨頭碰到天花板"。高考前,學校讓他參評上海市三好學生,有些英語、音樂方面的題目他沒答出來,還是評上了,同時,他是上海市優秀畢業生,兩項共加30分。其實,即便不加分,他的成績依然能上復旦新聞。
班里有多名各省市的狀元,"有背景"的同學也不少。一開始,張志安有些自卑。
母親是老三屆上海知青,初中畢業下鄉到浙江湖州安吉縣,父親是煤礦工人,1977年,張志安就出生在安吉。數經輾轉,好不容易才回到上海上高中。
剛進復旦新聞系時,張志安的想法是能畢業就謝天謝地。但第二學期,他便拿了全班第一。
之后,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大一暑假到《消費報》實習,大二成為校報的《復旦生活》主編,當年暑假去當時剛創刊的《申江服務導報》,大三暑假又跑到北京進《經濟日報》實習。此外,還經常給《青年社交》、《中國大學生》等雜志寫稿。本科畢業時,他已擁有厚厚一本自己署名的報道集。
系里給他保研名額。他卻有點叛逆,躁動的青春鼓蕩著,決定沖出象牙塔。
還在大二時,張朝陽受邀到復旦演講。那時幾大門戶都剛上線沒多久,沒有多少人理解互聯網,張志安是臺下被深深感染的少數學生之一。所以大四他便開始嘗試,跑去易趣網兼職做媒體公關。那兩位年輕的創業者都是哈佛的NBA,頗具國際視野,讓他很受益。
在易趣網呆到2001年4月,張志安辭職,和朋友一起創辦"老小孩"。這是一家定位為老年人服務的網站,他的選擇當時并不為許多人看好。但他告訴自己,我就是要做別人想不到的和沒做過的事。如今提及,張志安承認,這次創業確實有些沖動,因為根本連商業模式都沒考慮清楚。
到當年9月,復旦新聞系為他保留的保研資格即將過期,他選擇回歸校園碩博連讀。
一個記錄真相的人
2004年,張志安在杭州參加一個深度報道研討會,結識因孫志剛報道而風頭正漸的南方都市報的陳峰,還有南方人物周刊的李玉霄、南方周末的楊海鵬等人。與同樣充滿理想主義的這些優秀記者的交流,讓張志安燃起濃厚興趣,他便借此機會,以一個媒體觀察者和研究者的視角,對他們開始了深入訪談和長期跟蹤。
這個系列訪談,后來結集為《報道如何深入》一書,以多位全國深度記者講述的方式,來剖析深度報道欄目的運營策略及采寫技巧。甫一出版,便備受追捧。
緊接著的第二本訪談集《記者如何專業》,角度則是探討深度報道記者的專業理念及自我追問。
張志安沒能成為媒體人,去切實地記錄歷史真相。但他的選擇可謂異曲同工——他記錄媒體發展的真相,并通過這種方式,來記錄記錄歷史真相的人。這兩部國內深度精英記者的訪談錄,便起到了這樣的作用,"從新聞生產社會學的角度做深度報道研究,需要積累大量一手素材,出版這些書是研究的需要,也是對受訪者的尊重。"
通過訪談,張志安和國內大量知名的深度記者和新聞前輩成為了相知相惜的好友。
一開始,有些人對他并不感冒。其中主要原因,是傳媒學界與業界向來相輕,前者認為后者缺乏理論支撐,后者認為前者只會夸夸其談,彼此之間很難相互打開心扉。
張志安依然記得,有一次,約好北京某大報的一名女性調查記者,對方卻突然發來短信:"丫一復旦傻博士,非要做調研。扯淡,有什么好談的。但沒辦法,明天還得見見他。"原來是這個記者告訴老公,短信誤發給了張志安。次日見面,她很尷尬,他卻毫不介意,"正好借此機會改變一下她對傻博士的印象"。
出版這兩本書后,張志安申請到一個國家社科基金,要研究外國記者的深度報道理念和策略。于是,他跟一個碩士生合作,訪問了很多駐華外國記者,寫了一本《中國怎么樣》。"光研究中國傳媒還不夠,我試圖尋找他山之石,以資借鑒。"
前不久寄贈晚報記者的《潛入深海》,是張志安"探索真相"叢書的最后一部。它的副題為《深度報道30年幕后軌跡》,縱向回顧深度報道的實踐軌跡,并剖析和記錄了其背后的精神傳承。
這套四卷本叢書,即便放眼整個傳媒學界,迄今為止,依然堪稱原生態記錄當代深度及調查記者采寫技巧和新聞思想的重要著述。
也正是憑借這套書,張志安開始被稱為"最能與業界打成一片的傳媒學者"。在獲得博士學位留校任教后,他不時邀請知名深度或調查記者來到自己的課堂,為學生們傳授最實戰的采訪經驗。
一個探尋真知的人
然而,這些在傳媒業界備受追捧的出版物,在某些學者眼里頗不以為然。
"按學術成果的衡量標準看,有人認為這些東西意義不大。這個觀點沒錯。"張志安說,"其實,這套叢書只是我做學術研究的一手資料。同時,我也一直在發表論文,但因為訪談書或文章出得多,又容易引起注意,便會有些誤解。"
2011年7月,張志安決定出走復旦,接受胡舒立之邀南下廣州,加盟中大傳設院。"一輩子呆在一個地方不好玩。人生如果沒有看到別的改變和可能,就實在太乏味了。"他說,改變才能更深刻地認識自己,才能給人生增加更多變化。
斯時,他已在母校就讀10年、任教5年,并任院長助理,是復旦新聞學院管理團隊中最年輕的一員。而相較于老牌的復旦新聞學院,當時胡舒立接掌一年多的中大傳設院在學界還沒有建立足夠的影響和品牌。
那之前不久,曾拒絕張志安訪談的胡舒立,在上海約見了這個年輕人。這場至今也未披露細節的約談,無疑,對雙方而言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作為胡舒立一直以來最倚重的助手,張志安從院長助理,到副院長,直至7月接任院長。
加盟中大后,盡管承擔著傳設院大量行政方面的工作,張志安卻堅持同時教授新聞采寫、深度報道、全能記者實務、融合報道研究、新聞傳播前沿等五門本、碩、博課程,其課時量成倍于全院教師的平均課時。同時,他還是院里在外授課、講座和參加學術交流最多的教師。
此次受邀到春城晚報舉行講座的前夜,他直到凌晨3點還在網絡上瀏覽新聞資訊,并跟晚報記者互發短信溝通次日的專訪。次日早上9點多,精神抖擻地接受專訪,侃侃而談。午餐結束后沒休息,講座隨之開始,始終精神飽滿,激情四溢。
曾經,在課堂上,張志安甚至激情到猛然跳上桌子,揮舞雙臂,高亢地喊出想要講的觀點。他解釋,這是為了幫助學生理解新聞事件"尋常中的不尋常"。
不管尋常或不尋常,張志安認為,這些都是新聞生產的邏輯和新聞行業的殘酷生態。他告訴學生,新聞報道中隨時會面臨許多矛盾和價值判斷的糾纏,編輯記者可能會做哪方面的妥協或邊緣突破;他告訴學生,主編、主任和記者可能都會有某種程度的自我審查,他們相互之間也會有許多博弈……
張志安覺得,這才是一種探尋真知的態度。"這樣的新聞教學,能讓學生知道現實是多復雜,知道新聞環境在怎樣變化,知道互聯網技術帶來哪些變革。"
當然,同時"正能量"必不可少,"也要給學生介紹很多標桿,讓他們知道有一些人還是在堅持著理想、捍衛著底線。"看到自己的學生中有許多都選擇去做記者,張志安說,這是他最最高興的事兒。
對話
調查記者與輿論監督
深度人物:怎樣的記者才是調查記者?
張志安:主要看三方面,一題材"負面",二調查獨立,三涉及公共利益。當然,在當下中國,任何一個記者全做"負面"都非常難,可以放寬一點,所做題材一半偏"負面"基本就算調查記者。
深度人物:調查記者數量近兩年不斷銳減,這和大環境及各報內部小環境都有關。
張志安:因此,整體來說,從記者和媒體的社會功能上講,中國記者和媒體的監督功能大大弱化了,相對而言記錄功能加強了。
深度人物:以后都市類報紙的監督報道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調查性報道,是否會越來越少?
張志安:規模越來越少,但肯定會一直堅持。變化在于,監督的形式不一樣了,會從原來的媒體監督,變為媒體監督與網絡輿論監督合力,從記者個體通過完整報道在專業媒體發表的監督,變為這種專業監督與普通公眾網絡舉報等形式監督的合力,等等。
深度人物:說到網絡舉報,雖然已經出現了不少成功的個案,但我認為畢竟只是個案。你覺得能否真正制度化?
張志安:你有點過于理想了。網絡舉報方面,"落魄書生"周筱赟是一種,他是時評編輯,但始終以公民身份進行爆料。羅昌平算一種,他的媒體人、調查記者身份更受關注。他們都是媒體人,能拿到一些料,但都不具可復制性。
深度人物:這種形式的網絡監督,可能具有多大程度上的示范效應?
張志安:老百姓以普通公民身份舉報的情況會層出不窮,但可能多數采取匿名,有時候會難以辨別材料的真假,也可能會有夸大成分,所以風險也就會很大。
深度人物:有些時候,確實媒體一調查、網絡一監督,就出現了順應民意的結果,尤其是后種情況,搞得官員最怕被拍照、被曬在網上。所謂民意,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政府的決策?
張志安:民意尤其網絡民意,肯定對公共決策會有影響,但整體上,這種影響還是非常有限的。比如媒體人一直津津樂道的孫志剛事件,"一篇報道廢除一部法律"。但其實,這跟當時的輿論環境、法學家上書、全國人大法工委的工作計劃等因素有關,也就是說,這事兒早就在路上,媒體僅僅只是起到了"加速器"的作用。
深度報道須轉型
深度人物:剛才我們一直在談監督和調查報道,另一個容易混淆的概念是深度報道,應該說,后者更寬泛,包含了前者。在監督越來越難的背景下,許多都市類媒體只能更多去考慮偏軟性的、現象性的策劃選題,還有人物報道,等等。那么,深度報道題材應該如何轉型和拓展?
張志安:過去,我們深度的選題側重于某個具體單一的事件,以后應更多圍繞一些復雜問題,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提供公共治理的深刻邏輯。當監督變得困難的時候,解釋性報道恐怕是唯一出路。一句話,可以從關注事件轉向關注問題。
比如說垃圾焚燒,以前一般會從博弈角度做,老百姓如何反對,政府又是如何覺得可以建,主要展現雙方的沖突。以后呢,我們該關注這些:垃圾問題該如何解決?焚燒廠該怎么建?發達國家可以焚燒,為什么我們很難復制?為什么在中國建焚燒廠就這么難?圍繞這些方面,去深度了解國外是怎么做的?這就是解釋性深度報道。這方面,三聯生活周刊和財新傳媒一向都做得很好。我記得前幾個月有一期財新封面做的是電動車,記者從各種維度去解析,做出一篇非常有深度的解釋性深度報道。這種報道對現實社會也有重要作用。
深度人物:這對記者的要求要高得多。
張志安:特別考驗記者的專業思維和分析能力,需要在短時間內變成"準學者"。要求記者必須從以前特別拼現場和突破阻撓,慢慢轉向拼非現場的材料爬梳、多信源的信息采集及綜合分析等多方面的能力,從而對復雜的社會問題進行深刻的揭示和解釋。
深度人物:如此說來,深度報道的轉型,主要是指具體操作思路的轉型?
張志安:對,深度報道提供真相的追求,是永遠不需要轉型的。另外還有一方面,就是報道的形態和傳播方式要轉型,比如,轉向數據化和可視化的報道類型,轉向微博及各種網絡上干貨信息和報紙上深度解釋以及評論相結合的報道形式,轉向通過多個平臺不同載體去傳播的全媒體渠道,等等。
報媒的拯救或終結
深度人物:當下最緊迫的,可能并不是深度報道或調查報道的轉型,而是作為其載體或平臺的報紙的轉型。現在似乎就一個方向——新媒體。對傳統媒體而言,新媒體究竟是終結者,還是拯救者?
張志安:毫無疑問,當然是終結者。
深度人物:傳統媒體自己做新媒體呢?
張志安:我認為,不是報紙做新媒體的問題,而是報紙將徹底轉變為新媒體的問題。但是,千萬不要用二分法對立起來看這個問題,這其實是整個傳媒行業不斷更新、升級換代的過程,也是整體提升和融合轉型的過程。以前電視出現的時候不是擔憂過嗎?可現在報紙不還在嗎?二者是并行的關系,不是對立。在中國,之所以報紙短時間內不會消失,既因為公眾的閱讀需要,更因為其承載的政治功能。
深度人物:許多報紙已經開始嘗試做或嘗試轉型新媒體。
張志安:我認為有三難。一是觀念難,傳統媒體里管新媒體的,是新媒體時代的"難民",不懂啊,具體做事兒的又是"移民",服務的對象則是新媒體時代的"原住民",能不難嗎?二是體制難,做新媒體的一定要是建立了真正市場化、現代化的企業制度,對體制內的傳統媒體來說,這也難;第三就是資金難,做新媒體動輒就要幾千萬幾億資金去推動,這就更難了。你看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都20年了,有哪一個原創性的互聯網應用、產品、技術是政府扶持下、靠傳統媒體主導搞出來的?都是商業網站資本驅動、市場競爭、技術創新的結果。
深度人物:報紙已經死了好幾家,許多報人都有兔死狐悲的凄涼。但有這樣一個觀點,說這些報紙都是該死的。
張志安:死掉的報紙,固然令人遺憾,但還有許多該死的報紙沒死呢。全國兩千多張報紙,嚴重產能過剩,死掉一半對讀者沒任何影響,反倒更加有利于整個行業的良性發展。這實在沒什么好難過的,一些人"老馬戀棧",只是因為自己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缺乏職業安全感和歸屬感,因而感到深度的焦慮。
深度人物:盡管死了那么多報紙,但在今年5月份的第五屆全國深度報道論壇上,《南方周末》原新聞總監郭光東還是認為"紙媒沒有困境"。
張志安:這是業內很正常的競爭、代謝以及整體提升的需要,不必過于悲情地去解讀。我也持類似看法,唱衰傳統媒體的,恐怕多數是做新媒體的人。其實,很多新媒體項目3個月到半年就死了,膨脹得快,死得也快。你新媒體盈利模式都還沒找到呢,我傳統媒體只是原來的盈利有所下滑,出現了一些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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